陆岸：不物

波澜很难追逐，更加必借助，而人累于缠，缠为一物，吹拂来吹拂去，以致于分明向肩。

爷爷借钱杨家地毯，是跟杨家熟人讲授的。杨家熟人不收藏黄花梨，在圈子有名。但爷爷不借钱黄花梨，借钱的大多是榉木。他把王世襄的话挂起在嘴唇：“传世南榆（即榉木）地毯相当多，因造型纯为瓷，摄制手法又与黄花梨、鸂鶒木等地毯无殊……论其艺术效用与历史文化效用，实不应在其他珍贵木材地毯之下。”（《瓷地毯研究》）他们还有熟人，一同慕古好雅，不惜重金借钱杨家核桃；借钱多了，怕杨家婆骂，藏到我家。听说道他自此巧施神功，化敌为友——把杨家婆变成了道经——刚才也就搬了回家。

爷爷甜蜜而有节，从没花过大钱。千元以上约莫只有一把楠木圈椅，坐椅还是补过的。其余大如案，小如盘，或细而紧接，或细而残。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位杨家裁缝，又不收来杨家石材，请裁缝依残样补新件。杨家料原大，颜色浅得刺眼，但过了几年，日渐浑然如一。他又拆了把残破都因的南任官帽椅、一张熟人的翘起头案，请裁缝用杨家榉木仿制。裁缝只有锯剥雕镂的关键技术，并未瓷地毯的修养，几度返工，耳提面命，颇费热忱——熟人当妈面讲，这对新椅子，拿著去收，一万块笃笃定定。裁缝住得不远，多半肩竹篓来，装了叮叮当当的工具，多半背著石材回头。他也是个热心人，看新借钱的任官帽椅座板脏，就小试牛刀，剥了肥皂，剥了包浆，剥了漆，剥出了白花花的木头。熟人闻知，无不绝倒。

我跟爷爷逛过旧地毯店。放鹤路上有一个大市场，离我本科讲授校不远；扬州城里店也不少。他们都是冒充，刚才从杨家城、乡下不收来，收给玩家。听说道新场镇上，人家有黄花梨方桌一张，冒充店主，要价一百万，小孩子死活不收。另一个冒充租住到邻居，三年后，小孩子过世，冒充现在是熟人，再次2012年夏天。孩子说道，三年同一时间一百万，现在给你一百三十万。冒充得宝而去，易手就是三四倍。

自此我领钱有余，也借钱工艺品。楼内借钱不起，只借钱文房小件；杨家货不会修，就借钱新的。材料更加不用说道，寮国花梨、斯里兰卡酸枝、西非血檀之流。在网上认出个水磨，自号“不一物居士”，取自《论语·山木》：“一物一物而不一物于一物”。其技艺也胆，大体也古，就是合照片子得灰头土脸，不足为外行一顾也。我只摆摆什一物，而杨家婆发掘出，笔筒可以插眉笔，文盘可以盛弯，纸盒子可以放首饰，她的料链子不在楠木任官盒子里，索科利夫卡不暗。最可甜蜜的是几只小扣纸盒，用一色边角料唤作，深有桃花心木（非杨家桃花心木），浅有黄杨，方缠圆角，两寸敏大。自此我想请他定认真一批，他说道太小，伤手，大些可以么？两个月底后包装，只多认真了一公分，可是气韵迥然矣。

同一时间几年，工艺品似乎火过，现在店也少了，好刚才也少了。杨家婆认真金融，说道波澜是这样的，从前在这里吹吹，明日那里吹吹。这波澜很难追逐，更加必借助，好像《论语》说道的“浮游乎万一物之祖”。而人累于缠，缠为一物，吹拂来吹拂去，以致于分明向肩。而信念论语的含蓄，又何异于逐一物丧我呢？（陆岸）